

性工作者的困境
社會對性產業好像有個錯誤的印象,認為在酒店、茶室、舞廳等聲色場所服務的勞動者,入職門檻好像就比其他「正當職業」低,同時時薪又高,好像是一個能輕鬆賺錢的管道;然而,特種產業對工作者技能的要求,其實遠多過大家所想。土狗妹也在採訪中提到,小姐們必須學會「讀空氣」,要扮演「男性心目中女性的樣子」,適時裝傻、稱讚客人,不讓他們的男性尊嚴受傷害;同時溝通技巧也很重要,如何拒絕客人的無理要求、創造回頭客,各種陪侍會遇到的狀況都在在要求小姐們學會表達。當然,歌舞專長也不可少,她們得穿著高跟鞋陪客人唱歌、跳舞,動輒幾小時起跳。性產業在入職時不會寫明需要會講話、會裝傻,要唱歌跳;但想要賺到錢、能在酒店裡生存下來,多元的技能是性勞動者必須學會的。
另外一個錯誤的印象是,小姐們好像工作時間很彈性,可以想休息就休息。然而,有些店家會要求小姐若為達工時,必須貼錢買自己的時間。當然,多元的性產業中,也有像少女A在午場酒店工作,可以自行休息而不受約束的;前提是沒有背負債務壓力。若是欠店家的錢,就會有經紀人在背後督促你,什麼時候該上班、接下來要去哪一家店;而就算沒有經紀人,許多進入特種產業的工作者也是處於急需用錢、或需要長期大量花費的狀態,工作時間往往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自由。
陪侍產業中,也容易因資訊的不透明,讓剛進這行的小姐們被客人揩油,權利時常受到侵害(如客人隨意碰觸小姐,卻賴帳不付錢),往往需要從工作經驗中得出自己的一套方法,逼出吝嗇客人應付的錢、或是避開不合理的要求等,能動性是由自己長時間創造出來的。Jacqueline Lewis 在 2008 年發表的文章“Learning to Strip: The Socialization Experiences of Exotic Dancers.”也提到:脫衣舞者透過向職場前輩們請教、邊跳邊看觀眾反應的過程中,學會如何吸引觀眾的眼球,進而達到賺錢的目標;特種產業的職業社會化往往沒有一個正式專門的管道,進入職場後要如何避開客人的騷擾、為自己創造相對舒適的環境,是個人需要在經驗中學習的。
同時,社會對陪侍產業勞動者也有非常嚴重的歧視,讓這些小姐們面對家人無法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的職業,面對朋友也因為害怕受到汙名,而無法吐露自己在職場遇到的困境。小姐們長期背負著工作帶來的壓力,下班後往往無處宣洩,必須獨自面對困難的窘境,久而久之為小姐們帶來了精神上的影響。再加上特種行業是涉及性、涉及交際的特殊職業,有些小姐會認為公私領域的界線難以劃清,而覺得自己沒有實質的下班時間。一方面,部分性產業就算下了班還是要跟客人聯絡,以保住客人不會流失;另一方面,這些工作者與伴侶的性需要被特殊化,如何區分親密關係與工作,自己眼中的伴侶要怎麼樣才不會有客人的影子,是小姐們必須自己面對的。
種種職場上的困境,沒有管道進行正式的職業社會化,也因為社會對性產業的污名而沒有對象可以傾訴,使得許多性工作者都出現心理狀況,而有諮商的需求。然而,看心理醫生帶來的是長期而昂貴的花費,這些本就需要大量金錢以維持生活、各種狀況的小姐們承受得住嗎?以少女A為例,她便是捨棄諮商這個選項,轉而透過尋求更多的親密關係,來減緩工作帶來的龐大壓力。
除了心理上的影響,特種產業涉及性的性質,也意味著小姐有懷孕及罹患婦科疾病的風險。少女A便曾在採訪中提到,有些客人身體不乾淨還要求小姐不戴套性交;而她們也可能出於想留住客人、不願配合的消息傳出去會沒有客源等原因只能接受。另外,午場酒店經紀人話術熟客時也可能替小姐打不實廣告,又是另一個小姐們拒絕客人無理要求的障礙。「做特種產業一定會有生理健康被影響的風險,」少女A說,「多數小姐都會吃事前避孕藥。如果不幸罹患性病,小姐們會去摸摸茶店附近的無健保婦產科打針、領藥。那裡的藥又快又有效,有些小姐可能上午吃藥打針,下午又繼續工作了;但也相對高價,小姐們會花很多錢在婦科醫藥費上。」
在晚場酒店工作過的土狗妹也提到,小姐陪侍時都需要喝酒,造成她們出現肝臟問題、免疫力變差。衣著也是造成問題的起因,穿著丁字褲活動會摩擦下體與肛門,後面的細菌帶到前面就導致性器官發炎,再加上工作期間水喝太少、酒喝太多,生理問題是很難痊癒的。同時,晚場酒店工時過長、沒有真正的下班時間,導致小姐們生活作息不正常;「有段時間,我每天下午 3 點開始工作到隔天 6 點,小睡片刻以後,又要繼續工作。那時沒有加班費、生理假,經期來時只能簽紅字(代表生理期來,可以提早下班或不做S)。工作時又穿著單薄的衣服被冷氣吹,不斷吸入二手菸、酒杯交換也會接觸到客人口水,當小姐很容易會得流感。」土狗妹也補充,罹患婦科疾病不一定是因為性行為;就算有性行為,公司也會規定她們帶套,畢竟公司也不希望生財工具(小姐)生病影響生意。
上述各種心理、生理上的影響,都是小姐們在特種產業中必須經歷的。而疫情的關係,又讓小姐們的生存更加舉步維艱,她們的身分一再地被社會誤解,她們的存在甚至不被允許。特種行業在台灣是始終存在的產業,有人有需求她們就供給,但社會回饋給這些工作者的,卻是嚴重的汙名;而汙名又進一步造成性工作者的環境沒有法律保障,沒有專業管道處理職場碰到的心、生理窘境。這些性勞動者,明明有工作、也有在賺錢,卻不願輕易向他人說出口;工作上的困難與低潮,也不易找到傾訴的對象。面對這始終存在的產業、這些工作者長期面對的困境,我們能做的是什麼?掃黃不是選項,店家會躲到更隱密的地方,而壞的刻板印象卻會更加嚴重,小姐們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;唯有去除性產業的污名是當下最迫切的。土狗妹的粉絲專頁、少女A的投稿文章,透過敘述自己的經驗、評論和性勞動相關的時事,她們都在創造讓大眾接觸性產業的管道,透過認識性產業實際上的樣子,試圖去除社會對小姐們的刻板印象,進一步改變特種行業的污名。而我們最起碼能做的,就是多看、多吸收這些性產業知識,認識特種行業真實的樣子,從個人開始建立對這些工作者的正確印象,而分享、擴展到周圍的親友,創造一條去污名化的進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