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種產業的性別差異與分析

　　相較於其他行業，性產業內部店家的運作其實不常出現性別造成的差別待遇，親自下海的性工作者間也不容易出現職場性別歧視，因為一間店家往往服務特定性傾向、單一性別的客群，自然而然地就造成職場性別隔離。當然，我們也可以探討一間面向異性戀男性的酒店，親上戰場的工作者無疑是生理女性，但背後的幹部卻往往男性居多，女性不常擔任幹部。不過這牽涉到經營者多是黑道，本就是瀰漫陽剛氣質的團體；而特種產業的產品（即性）性質也造成小姐與幹部間的異質性，本就不像一般企業有所謂升職這一選項，頗具經驗、高人氣的小姐不會變成幹部，而是成為小姐階級的頭牌。因此，同一店家中的職場天花板並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；我們的主題將聚焦在與客人直接接觸的性工作者，不同性別（也意味著其所屬店家的不同客群）造成的差異。

 

　　首先，男公關與女公關的主要服務對象便相差甚大，這點我們能從男公關的工作時段找到線索（註1）。男公關店的營業時間一般在女公關下班後，意味著男公關店的客群之一、甚至絕大部分是下班後想放鬆享樂的女公關，但女公關服務的卻以非特種產業之男性為主。

 

　　性別（在此並不是指生理性別而是社會性別，尤其是社會對不同性別「性」的看法）也造成男女公關工作內容的差異。女公關的服務項目中常有「S」（即性行為）的選項，然而男公關卻常在面試時，就被告誡禁止與客人性交。首先，若男公關的服務對象是大有來頭的女客人（例如黑道老大的妻子），做Ｓ可能產生難以預料之後果；其次，男公關做Ｓ的消息若被散布，可能因此生敗名裂，業績一落千丈，做Ｓ的後果比女公關嚴重許多。我們會認為，這樣的差異與客人對男女公關的不同期待、不同性別客人（在此討論異性戀客群的店家，因此使用性別而非性傾向作為客人的差異）的消費目的不同有關。我們猜測，女公關接待的男性顧客多以和女公關性交、進行親密行為為目的，因此想要賺錢的店家及女公關自己便投其所好，將做S作為服務之一。特種產業中面對男性客群的店家，無論摸摸茶、養生館、酒店還是各式制服店，本就將各式肢體接觸、對性需求的滿足當作商品，客人透過小姐的服務達成情慾、肉體上的需要；對於小姐有做Ｓ當然就見怪不怪。當然，處女情結仍是性產業中恆久存在的價值觀，受訪者少女Ａ就曾提到「Ａ寶」與「假Ａ寶」的概念：Ａ寶指的是不做Ｓ的小姐，而有些小姐會假裝成Ａ寶，透過販賣處女情結，讓客人有「嘗鮮」的感受，願意付出更多金錢，或更積極選擇該小姐作為對象。假Ａ寶也有被發現的可能，往往在東窗事發時「貶值」，或被客人嫌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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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但是，男女公關被發現做Ｓ的後果仍有相當大的差異，關鍵還是在於兩個異性戀客群尋求公關的目的不同：女性顧客進入男公關店的主要需求並非「性」而是「愛」；保守地說，客人在男公關店尋求的是情緒勞動的服務，更進一步的需求才是戀愛的感覺。一些女公關店的男客人當然也有這樣的需求，小姐們不斷稱讚客人以守護其陽剛氣質，正是情緒勞動；讓小姐 Cosplay 客人的伴侶、甚至客人「暈船」的案例也並非少數，但男性顧客在女公關店尋求的還是以肉體的性為主，戀愛是附屬的，是性的屬性之一。反之，多數男公關店的女性顧客更追求情緒勞動、和男公關吐露心聲，最好是營造出一股戀愛的氣氛。在這樣的需求下，一個男公關隨便接下Ｓ的單，傳出去便給人他「很隨便、是渣男」的形象；而在一對一封閉式關係仍是主流的當代社會中，這樣的形象是與戀愛牴觸的，滿足不了客人的需求，業績自然就跌落谷底。

 

　　男女公關做Ｓ的後果天差地遠。「男公關不能做Ｓ」的價值觀，最明顯的受害者是為了賺錢做Ｓ卻身敗名裂的男公關，他們受制於傳統的愛情價值觀，不能做Ｓ、「亂搞」，否則他們就會被打成「花心」；相應的是客人的佔有欲，將男公關當作是「自己的」男友，不希望他拈花惹草。男公關店營造的戀愛氣氛與傳統愛情觀結合，限制了性工作者的選擇。同樣的框架下，「女公關就必須做Ｓ」這種主流意見的受害者，那些不想做Ｓ卻被迫服務，或做了不能接受的Ｓ的女公關，她們受到的壓迫也應該被探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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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前文提及，女公關店顧客的需求以性為主，他們需要的是肉體情慾上的滿足，而女公關店正是將性作為商品出售；這樣的交易本質上是中性的，不涉及人格的侵犯或權利的損害，而只是將性納入經濟行為中。然而，在離性別平等還有長遠距離的當代，涉及金錢的性使得部分客人誤以為自己佔有了這些女公關，他們花錢買到的不只是性而是小姐整個人，因而將性工作者當作滿足自己性癖好的工具，正是一種物化。顧客對商品的「誤會」及「超譯」，使得許多女公關受到傷害：礙於經濟原因被迫做Ｓ因而受傷的小姐，或願意做Ｓ卻被得寸進尺，做了不願做的性的小姐。兩種受傷的性工作者都在我們撰寫的其他篇文章中提過，要滿足這些客人的性癖好看似容易、連插入都不需要，但卻帶給她們心裡創傷，更不用說付了錢就強迫小姐服務的客人、千方百計讓Ａ寶做Ｓ的顧客，這些都是當代性產業環境變得險惡的幫兇。

 

　　然而面對當代惡劣的性產業環境，我們該做的並不是一竿子打翻一條船，禁絕性產業。特種產業中的不對等與物化（尤其是男客人對女公關／小姐）並不是源自納入交易的「性」，而是源自雇傭關係、供需雙方間的權力剝削，與整個社會普遍存在的性別壓迫交織而成。顧客對女公關的得寸進尺，我們應看到的是消費者佔生產者的便宜，著重於交易中性的特質是搞錯方向；而對於顧客將小姐提供的性超譯成對其人的佔有，這種忽視基本權利的壓迫也存在在婚姻中，妻子時常被社會及個人視為丈夫的所有物，可見對於女性人格與人身的不尊重並不源自性產業性的特質，而是在其他領域、方方面面都存在的性別壓迫。顯然，性產業的危險、邪惡形象並不是它的本質，只是社會上各式權力不對等的關係聚合在性產業中顯現；這樣的壓迫造成汙名，而汙名又進一步加深了既有的壓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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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前文提到，不同客群尋求公關之目的差異，造成男女公關店內容上的不同，也以不同方式傷害了公關們，這些都源自整個社會對性與性別的價值、期待。特種產業的消費者中，男顧客消費小姐仍是大宗，男性工作者佔少數、市場也以下班的小姐為主，展現的是社會對於女性的性仍舊採抗拒態度、形塑出的女性也因此未正視自己的性需求，性市場上仍是以男性消費者為主。面對這種落差，鼓勵女性進行性消費來平衡之一方面不會有成效、在還沒建立性專區的現在違法，一方面也治標不治本。我們能做的是逐步改變大眾對性與性產業的看法，透過媒體、透過教育，一方面引導公眾正視女性的性，一方面洗刷性產業的污名。

 

　　更進一步的性交易合法化，一直以來都是爭論不休的議題。筆者認為，在社會真正認同性產業、徹底接受性工作者的正當性前，不妨採取一九八九年蔣經國對民進黨成立時的作法與態度：「既不承認其合法，也不否認其成立」，畢竟部分性工作者害怕合法會造成競爭者增加，影響性產業一個很重要的性質：能快速賺錢，而對性產業合法化抱持消極態度。我們可以把性產業比作「家裡的壁虎」，一方面，當代社會可能還不承認牠是我們家裡的一份子；但同時也不去否認牠的存在，因為壁虎能除去蚊蟲（性產業的狀況則是，有性交易進行的地區附近治安其實很好：燈火通明使得扒手難以犯案、黑道不會太囂張唯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警方翻臉不認人），家與壁虎、當代社會與性產業，維持這樣的微妙關係是目前的可能作法。但最重要的還是我們對性產業的看法，能否去汙名，才是特種產業當下最急迫、也將影響最深遠的關鍵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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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１：因本次採訪對象皆為女性工作者，男公關的資訊參考以下文章：https://www.thenewslens.com/article/135223?_gl=1*xezbvf*_ga*Tll3OGQyQmVidnBHNW1NelJra1BpaDZDUHpQbWlYb1VoY1RmTzB1UUxDVC1ZcTdIM2tuMWZPMjhmZFJXb0NyMw